我的婆羅洲猩猩

在我還小的時候就曾經來過婆羅洲。因為是連續兩年的學校假期,分別去了沙巴和印尼玩,兩段旅程的記憶混和了——或者應該說,關於沙巴和印尼的記憶,已經所剩無幾。我已經完全記不起當時做過什麼、去過哪些地方、和弟弟打過幾次架了,一切都剝落淨盡,除了在婆羅洲雨林那一夜。

要說是記憶嗎,其實殘餘的僅是一些零碎感官印象。比如是,雨林木屋的顏色啦,悶熱的空氣啦,滯留在皮膚上的潮濕感之類。 那一夜入黑後,我站在屋外,抬頭看天掛滿了星,我從來沒見過的。忘了晚上有沒有風,但一憶起那個景象,彷彿就聽見肆無忌憚的蟬。木屋旁邊,或是附近,有一條河,第二天,我們的小舟順水而行,兩旁是茂密的綠,雨林喬木、藤蔓、蕨類,在半空幾乎連接成橋,橘紅色的人猿穿梭其中——還是說,這是後來讀到「兩岸猿聲啼不住」時打通了想像和記憶之間的秘道,以致千年前的詩擅自補完了破敗的記憶?

難說得很。我只確信自己清楚記得小舟游移的速度。

超過二十年後再次回來婆羅洲,我非常非常想看婆羅洲猩猩(orangutan,這邊就叫「人猿」,原來不叫什麼「婆羅洲猩猩」),縱使小時住過那間木屋恐怕早就消失,那時見過的人猿大概也不在人世了。我也不知道是要追逐什麼。是不是再看一次人猿在雨林中的姿態,就可以阻延那段記憶繼續朽壞,進而開始修補整座危樓?我覺得自己也不需要答案。很多事情的發端,都不過是有人試圖滿足一些無以名狀的欲望吧,我的婆羅洲猩猩,也只是其中之一,又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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